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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班牙導演阿默多瓦有部絕佳的電影叫「我的母親」,而我自己的母親,基本上也決定了我自己人生這部電影的樣貌和走向。
我的母親,是我人生的劇本,白醫師負責改編。

彩虹氣球.jpg  

我十八歲接受家中有位失智症的母親,二十三歲到台北開始廣告工作的那年,母親就由白醫師悉心照料,直到現在,十五年了。我從廣告圈的文案菜鳥,經歷創意總監到現在當了廣告導演,許多事都改變了,但我的母親沒變,始終記不住我到底在做什麼。
這十五年裡,發生許多奇妙的故事,到現在,我仍在故事裡。
我的妻子每回與我返回可愛的故鄉台南,多是因為要陪媽媽來看白醫師,雖說是看白醫師,其實是給白醫師看。我總覺這確實是種奇特的交友關係,人生曲線分別自由奔走,卻又能定期交會,雖然媽媽總記不得我已娶妻,總以beautiful girl相稱,也不清楚眼前問診桌後這溫文儒雅的士紳究竟是誰,但我十分珍惜和白醫師的情誼,彷彿兩個世家大族因為一段奇妙事件而開啟跨過世代的交往,我們兩家從我父親到我這一代,因著母親的祝福,結識一位詩人,那是多麼難得的。

是哪,白醫師是位詩人,你們不知道嗎?
也得有詩人般的修為,才能面對這彷彿上天為要挑望人們對詩意理解程度而創的病症,不是嗎?
回頭觀看過往和正在進行的母親的失智之旅,其中不乏驚險,但更多時候,帶給我們學習,學習不在意對方的在意,學習記住對方的忘記,學習不生氣對方的生氣,因為她在十五分鐘後,就再也不是那肇事者,甚至連當事人都不是。
我總覺面對失智症,就像面對藝術一般,你當然得全力以赴,付出你人生所有的資源,將所有的關注集中於其上,同時在完全的擺上後,拿出謙卑,因為你並不知道生命大神將帶來怎樣的禮物?
而那禮物,你勢必得收下,唯一差別只在於你臉上能不能帶著微笑。
一如白醫師所下的書名,其中就有詩意,將日漸消散的智力與腦容量譬喻成氣球,但卻又滿心期盼這氣球是彩虹色的飛向天際,讓人依舊有盼望,依舊仰望明天的到來。
沒錯,就像白醫師提到的失智症去悲情化,這也該是每個現代文明國家要經歷的功課,更是每位個人勢必得填的考卷,近來,常和同窗好友提到,我們這一代的題目可能已經不再是要如何出人頭地,甚至不是要如何好好的活而已,而是好好的死,死得有尊嚴,在死前,活得像個人。而那當然要從去悲情化做起。

白醫師提到曾想為國舉見,提醒總統「失智照顧 攸關國力」,讀著他匆忙間尋一紙條,急忙的寫下那文字,感動於他真心誠意的同時,也不禁想像著他到底用哪支鋼筆哪個顏色的墨水,寫下這肺腑之言?
我和白醫師都熱愛藝術,都對美有一種渴求,或許我的品味不及他,但讀到他甚至思索美在不同受體中的定義為何,不覺莞爾,長久以來,因職業需求,我對人的心理十分感興趣,更對如何經營人們腦中的風景,頗為傾心,猛然意識到,神經內科所關注的不也正是藝術家的所求所想嗎?
就像我曾大不諱地與白醫師提及我兩算是同行,因為,都試著要讓某些人對某些事有印象。
只是我的能量有限,能夠影響的人較少,能經營的腦中風景遠不如白醫師來的美麗且繽若繁花。
每回看到平和但滿溢的門診現場,一天一百多位病人就代表有一百多個家族蒙其庇護,保守點計算,就有一千多人在那一天被照顧,甚至該說,他們接著的人生的每一天都倚靠著白醫師的智慧,這樣影響的力度,是我望塵且欽羨的,而支持他動力的,恐怕也源於對生命的好奇,對詩意的渴求。
不是嗎?關於記憶,關於腦內風景,若不是詩人,怎能承受其重,怎能理解其輕?
詩人揀選字句,好營造情境,一若藥物與非藥物的治療,錙銖必較。
這樣一位能將病歷當偵探小說讀的詩人,願意跟世界分享他的醫術和更有力道的情懷,不也是這初看似乎不幸的病症實在的祝福?
一直到現在,我努力嘗試著要靠自己做出一個作品,讓我的母親記住。

在那之前,我靠白醫師,讓母親記住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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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TMC7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